所以,二十一岁,春初,上学,遇见。
付为筠和王飖读书的地方简称八大,位置极其刁钻,又乱又偏,就跟这所学校一样,又乱又自由——譬如只要你听说了它以精神分析、艺术和地缘政治而闻名,就能知道它的风格了——说好听叫多元,说白了就是牛鬼蛇神不计其数。付为筠对本科项目里过于繁多的理论课头痛得很,连带对这学校也颇有些幻灭的感觉。不过他对王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。
付为筠第一次见到王飖其实是在咖啡馆里修论文的时候,王飖不知道这件事。当时他随手挑了部叫霓虹恶魔的新片子,分析冷色调和定格镜头,自己都觉得不靠谱。这片子色彩还行,但是他爱看叙事,而显然雷弗恩并不认同,于是他把作业完全写成了流水线加工,除了初稿用脑子拼了一遍以外,之后全凭语感增减论述,很自然就走了神。
对角线处是四个聊舞台剧的学生——事实上八大附近随便找个能坐下的地方,里面都全是学生。付为筠之所以被吸引注意力是因为他听出他们应该是学戏剧的、读研究生的学生,在说社会角色和艺术角色的错位。好像有个角色是护士,由一个打了一嘴钉的黑人女孩扮演,几人都说这角色要加存在感。一个说加重复性动作,王飖说好呀。另一个说改光,王飖说有道理。付为筠敏锐地察觉王飖就是那种小组讨论中人们痛恨的、爱划水的人。果然,没一会王飖心不在焉转起了笔,说要点杯爱尔兰咖啡,有人要吗?几人哄笑,先生,您不能在上午就喝酒。他嘟嘟囔囔“我们这不是在咖啡店吗”就走了过去,刚好离付为筠近了些。于是付为筠听见王飖说:“这不正好是个社会角色抹杀艺术角色的例子。”
那个演护士的黑人女孩追了过来,你是指?
“我是指她在‘护士’以外还是片空白,”王飖唔了一声,“不过空白是个好东西,我喜欢空白。所有挣扎都在那里进行,存在也在那里被建立。”
这话完整地溜进了付为筠的耳朵里,下意识在笔记本上打了出来。反应过来自己竟在靠这玩意练听力以后,付为筠心中痛骂垃圾八大毁我青春,又抬头看了王飖一眼。王飖是个很不“八大”的人,他穿了件有领子的衣服,戴丝边眼镜,鞋也是种设计感很强的方头款式,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有关“自由”的东西,看上去要脸至极——很难想象他躺在地上扭来扭去、声泪俱下,或者尖叫鸡一样发出声音做表演训练的样子。可不久后王飖又抓着那杯咖啡,重新走回座位,跟那个满嘴打钉的女生手舞足蹈地说起话来。说到兴头上他干脆盘起一条腿,摘了眼镜,又有点像是能在地上扭来扭去的样子了——他过分游刃有余了,身上又有如此之多的矛盾点,这让付为筠非常、非常好奇他会如何当一只发声练习里的尖叫鸡。
所以两周以后,付为筠在教学楼外吃早饭时注意到王飖在看自己,主动开了口,“同学,别看了,你要迟到了。”他用的是母语,虽然那时他还没听王飖说过母语。他赌王飖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,赌他手里的早饭很香,而王飖没有吃早饭,他还赌王飖不是个介意被冒犯的人。
王飖的确不是。
王飖饶有兴致地走到他身边,问了他的名字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